我在小黑屋马上要咽气的时候，我妈正陪她的养女逛街。
“什么事？
快说，我这边忙着呢。”
听我这边迟迟没声音，她挂断了我生前最后一通电话。
二十天后，她为一位面目全非的女尸入殓。
她信誓旦旦一定会为这个女孩化上最漂亮的妆。
清理口腔时，她发现女尸的舌头被连根剪断。
后来她才知道。
眼前这个让她怜悯到落泪的女孩，正是她所厌恶的亲闺女。
1殡仪馆内。
高级入殓师张薇踩着半高跟疾步赶来。
“给丽丽做了个饭，来晚了，我们干活吧。”
她干净利落地戴上手套，示意助手小苏抽出冰柜里的尸体。
当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
苏成希忍不住往后一缩，他半闭着双眼嘀咕着。
“怎么这么惨呢。”
张薇白了他一眼。
只是看到我时，她也愣了一下。
也难怪。
被发现时，我的尸体就已经开始腐烂。
现在更是全身肿胀紫灰。
尤其是那张脸，被渔网勒出齐整整的暗红网格线。
或许，那已经不能称作脸。
而是一坨挤在渔网里，爆裂开来的腥臭红肉。
不愧是有着十五年经验的高级入殓师。
张薇面色不改，她上手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查看我灰紫的四肢。
“年龄看着不太大，知道怎么死的吗？”
苏成希紧了紧口罩，递给她杀菌皂。
“听家属说好像是想不开轻声，把脸划伤后又喝得百草枯。”
张薇微微蹙眉，连连叹息着真可怜。
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摇了摇头。
“这张脸，没个两天怕是完不了工。”
说完她搓了搓手，示意苏成希将我推回冷柜。
“今天很晚了，还是丽丽生日，我还得去给她买礼物。”
“这样吧，明天咱俩早点过来，争取加一宿班，尽快完事。”
我的心里有些失落。
看来我妈又要抛下我了。
她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手一顿，嘱托苏成希。
“哦对，你跟家属说一下，让她们别急，我一定会给这孩子认真收拾下的。”
我苦笑。
妈。
我的家属就是你啊。
可你的手机早都把我屏蔽了。
苏成希突然像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追上了我妈。
“张姨，你去哪儿给丽丽买礼物？
我送你。”
2一路上。
苏成希舔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被刚才的尸体吓得劝退了？”
我妈说话向来也是不留情面。
“我知道你从小胆子就小，那怎么还选这个工作？”
苏成希直视着前方，不好意思笑了：“确实有点怕，但以前靓靓跟我说过一句话。”
“人想要变得强大，就要直面恐惧。”
听到我的名字时，我妈神色一下暗淡下来。
苏成希没察觉到她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张姨，自从靓靓去山村支教，就一直联系不上她。”
“她最近很忙吗？”
我妈紧闭着双唇转过头，手在窗上来回一挥。
刚才用哈气在玻璃上画出的心瞬间消失。
“忙不忙都跟我没关系。”
“死在外面才好呢。”
苏成希一怔。
他可能没想到我和妈之间的矛盾竟然这么深。
“张姨，我知道鑫哥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但靓靓也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了，她努力做很多事都希望你能原谅她。”
“支教很苦的，我想她一定很想你......够了，别再提她了。”
我妈皱着眉，她语气愤怒：“你知道吗？
丽丽夜夜都喊她哥哥的名字，我心都要碎了。”
“要不是冯靓，她哥怎么会死？”
“她在我心里已经被枪毙八百次了。”
为了不想再听苏成希提到我。
她把广播的音量调高了，微闭着双眼休息。
我的心里一阵扎痛。
原来鬼魂也是会难过的啊。
妈妈。
你真就这么恨我吗?在你眼里，我或许是间接杀死哥哥的元凶。
可你知道吗？
我被折磨地奄奄一息那天。
你最爱的女儿冯丽也在场啊。
3姐姐冯丽摆好一桌子的菜。
看到我妈回来时，眼中闪着星星：“我最亲爱的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她接过我妈手中的生日蛋糕，给了我妈大大一个吻。
“辛苦妈妈了。”
我妈笑得很慈祥，夸她生日还得自己准备菜。
冯丽一脸懂事，蹭着我妈手撒娇：“只要妈妈能回来陪我，我就很开心。”
落座后。
冯丽给我妈夹着菜，漫不经心：“妈妈，听说你接手了个很棘手的活儿。”
我妈点了点头：“对了，明天晚上妈妈可能加班，你要害怕就给妈妈发视频。”
“哎呀妈妈，那可就更睡不着了。”
冯丽笑得天真浪漫。
插上蜡烛。
冯丽一脸忧愁。
“妹妹很忙吧，生日都没回来，我都想她了。”
看啊。
多么关切的惦念啊。
多么温柔体贴的姐姐啊。
生日还记得我。
可天知道。
她用眉刀一毫一毫，狠狠划在我脸上的时候。
眼都不眨一下，就像地狱恶魔样。
一提我，我妈脸上的慈爱瞬间收回。
“好好的生日，提那个败类干嘛？”
“爱回不回来，死外面倒还省心。”
冯丽一听我妈这么说，陪着笑脸，语气欢脱。
“好好好，不提不提，好妈妈不生气，生气就不美丽了。”
她搂着我妈的脖子许了愿。
我妈从包里拿出一串亮晶晶的手链。
上面刻着一只大兔子和一只小兔子。
相依相偎的样子十分温馨。
这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礼物。
“那天逛街，妈妈见你好像很喜欢，所以刻上了我们母女的名字送给你。”
“希望丽丽可以永远陪在妈妈身边，健康平安。”
我的眼中不自觉发酸。
原来我咽气的那刻，我妈跟冯丽逛街，是在给她挑生日礼物啊。
冯丽的眼里也涌上泪水。
她紧紧抱着妈妈。
脸上浮现出大获全胜的笑容。
这表情我并不陌生。
第一次看到她这模样，还是我第一次被妈妈打。
那天，我妈加班很晚。
我想洗头发。
冯丽说她学会了一种洗头方式，能让洗出来的头发又黑又亮。
她让我把头发浸在浴缸中。
我乖乖任她摆布。
可我没想到，她洗着洗着就把我往浴缸中按。
4好在哥哥冯鑫那天从同学家回来的早，及时制止住了她。
我满脸都是泡沫，湿漉漉地在房里呛得直咳。
冯丽说是她没站稳不是故意的。
我哥让她先去厅里。
我哭得断断续续和他讲经过，生怕我哥不信我。
他温柔地擦干我的头发。
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那一刻都不在乎自己身上沾满了泡沫，依旧满脸疼惜。
“别怕，哥相信你，靓靓才是哥哥的亲妹，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原来我哥早就察觉养女冯丽心思不一般。
今天听说我俩单独在家，不放心就回来了。
没想到进门就发现了这一幕。
安抚好我后。
我哥去厅里和冯丽交涉。
他给冯丽两个选择。
要么收拾铺盖现在就离开我家。
要么就等我妈妈回来拆穿她，报警把她抓走。
我在屋里听冯丽带着哭腔。
“我错了，哥，我会连夜离开的，求你别告诉妈妈。”
我以为事情了结了。
可没想到，几秒钟后。
厅里突然传来玻璃崩碎的巨响。
我光着脚跑出来时。
玻璃鱼缸破碎一地。
哥哥就躺在血泊中。
他的鲜血殷红了整片地毯......那天，我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脑袋里满是哥哥一动不动的模样。
冯丽一脸委屈：“妈妈，你别怪靓靓要洗头发，她也不知道满地都是水能让哥哥滑倒。”
哥哥身上本来血水交杂，还沾着泡沫。
我妈看我湿漉漉的头发，就信以为真。
她不听我的解释，更不相信冯丽能做出要害死我的事。
她骂我是撒谎精，害人鬼。
就连哥哥被拉走的最后一面，她都没让我见。
那天，哭得撕心裂肺的我，看见装模做样的冯丽。
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我妈却替装得楚楚可怜的冯丽，狠狠还击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接把我打倒在地。
她眼中满是厌恶于冷漠：“滚，从我家里滚出去，以后我再不想再看见你。”
十五岁那年。
我带着几身衣服和一个大大的书包离了家。
我依稀记得门关上那一刻。
站在妈妈身后的冯丽，就是这种的表情。
不屑，傲慢，得意......5我妈拍了拍丽丽后背，给她夹着菜。
“宝贝，虽然你是妈妈领养回来的，但你从小就乖巧懂事。”
“比亲生的强太多，妈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知足了。”
我的心被这副母慈女孝的画面深深刺痛。
不自觉转过身去。
可透明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不停。
妈妈啊。
这回真如你所愿了。
你确实，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女儿”了。
只是女儿不能再尽孝。
也不能再为你准备礼物了。
说起这个，我的死也怪我太天真。
去支教前一天。
我担心山里没信号，想把母亲节的礼物拜托苏成希。
可这么多年，只要是苏成希转手的，我妈都一概不收。
冯丽就在那时，给我打了电话。
她说我这么多年不在家，妈妈想我了。
虽然知道我妈不是那种人，但我还是自欺欺人的相信了。
电话里我没个好态度，她倒很真诚的跟我道歉。
“靓靓，我们一起给妈妈准备个礼物吧，我答应你，会把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
“都过去那么久了，妈妈肯定不会怪我的。”
我一心想和妈妈恢复关系。
头脑一热就同意了。
可没想到，路上她换了我的矿泉水。
再醒来时，我就被绑在一处郊外的废弃工厂内。
那天，她掐着我的下巴讪笑：“你、你哥、你妈，不愧是一家人，都那么天真。”
她抽出刮眉刀：“不过我可没骗你。”
“我确实想送咱妈一份大礼。”
“你说，她要是看见你的尸体，会不会很兴奋？”
她不顾我的挣扎，绕到我身后。
猛然之间用渔网把我的脸死死勒住。
接着一脚踢倒椅子。
拿出一把冒着银光的眉刀，一刀一刀在我脸上划了起来......她不让我死，强行给我喝水吃饼干。
等到伤口稍稍结疤，她再次划下去......怕我跑出去。
她喂我喝下百草枯，便将我锁在荒废的黑屋里，让我一点点的等死。
临死前，她笑着剪断了我的舌头。
还故意把手机扔在我脚下。
“我的好妹妹呀，110和妈妈，你选个吧。”
“反正这可是最后一次让妈原谅你的机会了。”
她大笑着离开。
我没犹豫，用最后一丝力气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通话在21秒后结束。
我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要死啊？
能不能别打扰我陪冯丽逛街？”
妈妈啊。
我那时真的是要死了。
唉。
......第二天，苏成希早早就在楼下接我妈。
电台广播里，主持人祝愿全天下妈妈身体健康，母亲节快乐。
苏成希在包里掏着什么，我妈有些不屑。
“怎么？
冯靓又托你给我送礼物了？”
6苏成希掏出一瓶眼药，有些尴尬。
“昨晚打游戏眼睛不太舒服......”我妈驳了面子，有点尴尬。
她佯装淡定笑了：“哦，那就好，不是她就行，谁稀罕她那东西。”
“反正送了也是扔垃圾桶。”
她往后一靠，看着窗外。
街边的唱片店也很应景，放着“烛光里的妈妈”。
我妈嘟囔着这么老的歌还放。
等红灯时，路过一片早市。
摊位边上的一个小女孩将掏出一根棒棒糖。
她将糖纸费力撕开，只是下一秒，她没放进嘴里。
而是拽了拽身旁买菜的女人。
“妈妈，第一口糖特别甜，给你吃。”
看到这一幕，我妈的嘴唇微微抽动。
小时候我也会把第一口好吃的给她。
所以妈，你是想我了吗？
我妈将车窗摇上。
苏成希趁红灯功夫上完眼药，一时忍不住又提起了我。
“张姨，冯靓都好些日子没回我消息了，而且年年母亲节她都和我商量送你什么。”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妈切换了电台。
她神情冷漠。
“别人谁都能出事，她是万万不能的。”
“从小就撒谎成性，别让其他人出事就行。”
“要我说，没准是看我一直不找她，玩以退为进的把戏呢。”
“愿意躲就躲，我才不关心。”
妈妈啊。
在你心里。
我就这么不堪？
苏成希知道再多问我妈就会生气，他也不敢说话。
临下车前，冯丽给我妈发来了精心剪辑的母亲节祝福视频。
视频中她笑得灿烂无比。
“妈妈，还有个大礼要送给你，耐心等待哟。”
看冯丽神神秘秘的摸样。
我妈笑得合不拢嘴。
开心地甚至都没听见电台上播报的寻人启事。
幸福村的支教老师没按时报道，失联十多天了。
等我妈挂了语音，苏成希停好车，拉上手刹。
他声音有些颤抖：“张姨，靓靓去哪里支教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我妈打开车门，一脸不悦。
听苏成希说完刚才的广播，她漫不经心。
“这人怎么可能说失联就失联，没准就是不爱去了呗。”
“我跟你说，咱俩马上就要工作了，你最好专心点。”
7我妈规划了一下工作顺序。
先处理尸身，然后四肢，最后再处理难度最高的脸。
他俩先为我擦身，洗了个澡。
接着从头到脚一点点的按摩。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努力。
我的尸身一点点恢复了弹性。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搓着手，揉着肩膀。
正休息时，我妈手机上有个陌生来电。
是我们院的老师。
“冯靓妈妈，你先别激动，我们这边也是猜测。”
“冯靓不是去幸福村支教吗？”
“可那边打来电话，冯靓说晚点去报道，可之后就迟迟没动静，电话也一直关机。”
“这孩子平时很准时......我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你那边要不再打电话问问？”
我妈摘下手套，她一脸不情愿，但语气还是十分客气。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打，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不耐烦地给我拨了过去。
“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妈重重地打着字。
“你行啊，上电台了不说，都把你老师都搬出来了？”
“长大了，招数多了是吧？
我告诉你，别躲了，今天之内给我回消息。”
“要不你这辈子都别指望我原谅你。”
我无奈苦笑。
妈妈啊，我也想给你发消息。
我多想告诉你，我没躲起来，就在离你两米远的床上啊。
可我说的话，再也入不了你的耳了。
......苏成希没吃饭，他在走廊踱来踱去，一遍遍拨打着我的电话。
午休后。
两个人又开始工作。
我妈见苏成希有些失魂落魄，让他给我剪指甲。
还好心提醒他：“我知道你担心冯靓，但她心眼多的是，肯定没啥事。”
“倒是这尸体，曾经是条鲜活的生活，你最好认真对待。”
苏成希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妈为我擦拭着刀口里的污秽。
她忍不住哽咽。
“这孩子死前得遭受多大痛苦啊。”
“今天还是母亲节，她妈也得老难受了。”
我妈喃喃着发誓。
“放心吧孩子，等阿姨把你脸皮缝补好。”
“一定会给你化上最美的妆容，让你漂漂亮亮的走。”
她眼中有着我做梦都渴望的慈爱。
可我心中却有些胆怯。
妈妈。
如果你发现眼前的人就是我。
你会不会冷漠决绝地收回你的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