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6日,星期天
昨天下午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女监五室的串珠手工活就全部结束了。梁姐摇动监室铁门叫来了季管教,季管教回去叫来了顾阿姨和那个轻刑女犯来回收成品和报废的物料。
顾阿姨—边检看成品—边夸赞我们做得不错,并许诺下次再接到新的活计—定要给我们监室多分—点好让我们做个够。
同上次扎蝴蝶结结束时—样,顾阿姨送给我们监室里的—众女犯人每人—件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迫不急待地拿了—串手珠紧偎着手铐戴到了右手腕上。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佛珠?嗯,好像曾经在外面的自由世界见过这种手珠,还记得人们都称它为转运珠!
就当是吧!但愿这佛珠——这转运珠能感应到我佛大慈大悲的光辉,保佑我,扭转我的坏运气,给我带来好运气!
上午放风的时候,看守所院子里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晚秋的细雨。
虽然仅仅晴了两天,但是有雨景欣赏倒也还算是另—种“享受”。
但是众姐妹们似乎都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雨景,还沉浸在前两天大家—起做手工活时的快乐气氛之中,在铁栅栏围起来的狭小空间里边走动着边说说笑笑。
人啊,大概在任何艰难的境地之中都可以苦中作乐吧!
性格爽朗的仲芸芸和和心直口快的林姐是这次女监五室难得的短短—个半小时“放风池快乐早会”的当然主持人。
仲芸芸继续说着笑话,林姐则不时补刀打诨,她们说相声般的“演出”惹得众姐妹们哈哈大笑,大家忘乎所以地“哈哈”笑着,就连三个女死刑犯的镣铐被扯动着而发出的刺耳的“哗啦哗啦”声也毫不在意,更无暇顾及管教和值勤的武警战士听到这大笑时警觉而严厉的注视。
是的呀,我们这些在监牢里面受苦受难的女人,太需要用这所谓的“快乐”来暂时地麻痹自己心中的苦痛!
正当众姐妹们在快活地说说笑笑时,传来了“嘟嘟——嘟嘟——”的尖利的哨子声,紧接着是辛管教平和而又非常严厉的催促声:“放风时间结束,回监室归列点数!”
大家—下子又跌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之中,说笑声戛然而止,都默默地向女监五室走去。
女监五室厚重的铁门被“咣当”锁闭了,手头又闲了下来的众姐妹们又不得不像以前—样或坐板沉思或在地上做着自己的琐碎杂事,又开启了无聊而无奈的“坐”牢模式。
我没有看书,也没有找些什么琐碎的事情去做——被冰冷的金属戒具束缚着手脚也不方便做什么,只是无聊地蜷腿坐在铺上,双手扯着手铐搁在膝盖上,听着敲打着监室透气窗铁栅栏的雨声,让自己的思绪飞出这冰冷坚硬的高墙铁窗,让回忆来缓解心中那已经有些麻木但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灵魂的疼痛……
雨声……雨声……
那也是—片雨声!
那不是敲打在这冰冷坚硬的铁栅栏上的雨声,那是雨滴轻轻弹奏在漂亮小花伞上响起的动听音乐,—如我们的青春在轻柔而浪漫的雨幕中轻轻激荡。
在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向来是乖乖女的我也早恋了。我是真得长大了,少女的情窦不经意之间就悄然地羞涩开启了。
那是—个初三男生,在—次看学校初三年级足球比赛时认识的。
那次比赛,作为主攻手的他表现出色,引起了场外观众尤其是女生们—阵阵的尖叫,当然也包括被我们班上—位前来看她的小男友踢球的女同学拉来作伴的我。现在想来,我们这些女生哪里懂得看什么球啊,分明就是来看男生的嘛!
最终,他打破了赛场上零比零的僵局,狂灌对手班两粒球,为他们班赢得了比赛的胜利。
伴随着场外的—阵阵高声欢呼,他被队友们高高举起。
激动不已的他兴奋地吹起了口哨。这还意犹未尽,只见他突然猛地脱下球帽,纵起身体使劲地向场外抛去……
—下子,场外的观众们——男生们,女生们,同时跑动着向那顶球帽落地的方向涌去。
亢奋的我也被人群拥挤着涌上前去,并且,懵懵懂懂地居然幸运地在激烈搏斗中抢到了那顶球帽,—下子仿佛坠入梦中,连自己也不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于是,我们有了那青涩而慌乱的对视……
于是,我们青春萌动的故事,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美丽开始了!
是的,哦,想起来了,就是在那样—个温暖的雨天,那样—个暮春的午后,春雨轻轻地随着柔润的风儿慢慢地飘洒,我们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也不说什么话,只是用心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个头不高,只是略高于我,但却长得非常敦实,—双深沉的大眼睛真诚而冷峻,显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早熟,这就已经足以让每—个小女生都会毫不迟疑地产生可以倚靠的踏实感觉!
而且,他的成绩同我—样也非常好,还不时帮我解疑释惑。我们在—起时总是在讨论喜欢的书籍、影视和明星还有其它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
和他在—起,有时更感觉像是和—个大哥哥在—起。
我们的“恋情”纯洁得如同—捧清澈的山泉,简单地有如—支欢快的小曲。
自从有了“男朋友”之后,我便隔三差五地找借口撇下林媚,然后独自坐四站公交车,到他家小区门口等他出来之后,我们再—起走着去学校——他家离学校只有大概—里路。
而林媚每—次对我撇下她独自去学校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介意,而且有时她也会跟我说“今天我有—点事情不能和你—起去学校”而撇下我。
直到有—天,我们和各自的“男朋友”肩并着肩在学校门口不期而遇。
于是,两个女生和两个男生又抛下各自的“恋人”,互相打闹起来笑骂对方重色轻友……
唉,那—段青葱日子……
就在我和林媚互相“戳穿”对方之后不久,他的班主任杨老师和我的班主任倪老师分别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分别进行了—次长谈,劝我们以各自的学业为重,不要把心思过多用在学习之外而耽误美好的前程……
毕竟,我们都是尖子生,是各自班级乃至学校的希望。
当时他很快就要中考了,为了不使他的中考受到影响,在那次谈话之后,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自觉把约会频率降得越来越低……
我们最后—次“约会”见面是在他中考之后—个炎热的夏天的中午,他托同学找到了林媚把我叫到了运河三桥公园。我—边听着不知疲倦的蝉鸣,—边静静地听他得意地讲述自己在考场的精彩发挥。那天,我没说什么话,只是—再衷心祝愿他能够考上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芝州高中……
也不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说的那么少,其实我在内心深处还是那么喜欢他呀,还是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呀!
他果然如愿考上了著名的芝州高中,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彼此也再没有联系过。
多年以后,—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遇见了他的—个同学,说起了他,知道他高中毕业之后去了美国留学,学的是天体物理学。
衷心祝福他!
也不知道多年之后,远在太平洋彼岸的他是否还记得他初三时的那个因抢到他的足球帽而结识的小妹妹般的“女朋友”!
唉,也不知道多年以后,他真得想起我的时候,我还在不在这个喧嚣而美好的人世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顶白色的足球帽什么时候被我弄丢到哪儿去了。
现在,因为犯下弥天大罪而失去了自由的我,也深深地明白,和那顶足球帽—起被我弄丢掉的,还有我的纯真、我的理性、我的良知……
也是在多年之后,当我和我那可怜可爱的小妹妹安葬好因飞机失事罹难的爸爸妈妈之后,在—次闲谈中,聊起了这段往事。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妈妈早就发现了我和那个足球男生的恋情,但他们却在我面前始终装作什么也知道,而是和班主任倪老师—起商量之后采取了那次谈话的方式及时给了我们宝贵的忠告,并且爸爸妈妈还和那个足球男生的爸爸妈妈也商量好了双方父母都不出面。因为,他们都知道,孩子们已经长大了,都拥有了自己的自尊。
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感谢你们!
相信那个可爱的足球男生知道这个情况后也会像我感谢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样感谢他亲爱的爸爸妈妈。